[千花]殊途同歸-三創

根劇二創〈殊途同歸〉創作:原文地址
*因劇情有關聯,需先閱讀〈殊途同歸〉本篇


直到一起生活後,千聖才明確的認知到,松原花音其人,並不像她為人稱道的醫術那般可靠;甚至許多時候,這名醫師比幼童還令人放心不下。

 

其中一件最令人不放心、也最常發生的情況是:迷路。

從前在花音定居的那偏莊裡的小房子時,千聖在讓花音療傷後的閒談中,曾經聽她說起自己迷路的事蹟──她喜歡大海,是因為幼年時候迷路不知不覺到達的,那時的景象令她永生難忘──雖然千聖聽著只是隱隱冒了冷汗,一邊思索究竟要行走多少里路才有可能到達海邊……

 

這麼多年過去,花音容易迷路的問題依然沒有得到改善。

現在的花音即使是去曾經到訪過的人家看診,也有可能在回程時走錯方向,沿途隨遇行醫賣藥,最後出現在另一戶曾經醫治過的病患家中,受人款待──後來那戶人家派了下人前來告知千聖,千聖才去將人接了回來。

只要在一處村落待得久些,總會無意間流傳起松原醫師會走訪每個街頭巷尾懸壺濟世的流言(儘管有時是無心闖入),倒因此得了些美名。

千聖對此感到既是好笑又有些擔憂。

 

畢竟,戰爭雖然結束了,現今的時代尚不能稱得上太平;許多因為戰爭而遭逢變故、流離失所的人們仍未能得到溫飽,這些可憐的人們總不免為現實困境所迫而走向歪路,形成社會中的不安因子。

每每見到這些光景,總讓千聖內心緊緊揪成一團,不禁往心中積累的罪惡感又刻上沉重的一痕。

 

所幸能夠確定的是,千聖所熟識的現今上位者是名值得依託的人,由她帶領眾人,國家必然會走向治世,需要的只是等待時間撫平戰爭的傷痕而已。

這件事多少讓千聖獲得一絲安慰。

剩下的,就是利用餘生不遺餘力的去幫助眾人,如此便是白鷺千聖為過去十幾年的忍者生涯所選擇的贖罪之路。

 

總之,離平靜安穩尚有一段距離的社會,怎麼說都不適合讓一名除了救人什麼也不會的少女獨自在外遊蕩,千聖多次為了這件事操心到險些犯了胃疾,無奈她也很難做到時刻陪伴在身邊。

自從向花音學了醫術以後,兩人便各自為病患醫治,有時忙碌起來半天都顧不上說句話,偶爾想到一抬頭,已不見對方的人影。

 

千聖於是教了花音一些防身技巧、每天早晨陪她練上幾招,也要求她必須隨身佩戴武器,這才放心讓她出門。

不過某次在巷弄間尋找花音時,不意聽見驚慌的「嗚耶耶」呼聲,千聖趕緊衝到現場一看──卻是一隻大型犬朝著花音齜牙咧嘴,喉中發出呼嚕嚕的警告聲,看樣子是花音無意間闖入了牠的地盤。

那場面看得千聖著實哭笑不得,連隻大型犬都能把她嚇成那樣的少女,面對歹人真的有辦法防身嗎……實在教人放心不下。(雖然她覺得這也是花音可愛的地方。)

 

以千聖受過的訓練,要在平凡的村莊中保護一個人周全並不算難事。

她們曾遭遇過剛治療完就被反過來持刀行搶的狀況──只是那人刀還沒完全抽出來,就被千聖輕手一挑奪過去反架到脖子上,嚇得他立刻癱軟在地;最後不知是因為花音的柔性勸說又給了些糧食盤纏,還是受到了千聖的「和善」笑容所「感化」,那人跪倒謝罪,發誓從此不再做傻事,事情便這麼解決了。

 

那些藉機生事的流寇盜匪之輩對千聖來說都算不上威脅,她本無需過分擔憂,只是……

即使卸下身分,千聖仍無法輕易忘卻過往的一切,那些經歷像深深刻在靈魂一般,縱使不去回憶,仍舊無法擺脫。而今的她雖已是遊方醫師,總不免懼怕,若有朝一日遇上了知曉她過去的人……儘管她執行任務一向乾淨俐落,總難保不會有漏網之魚成為日後的禍根。

孤身一人時她可以無所畏懼,如今的她卻擔心花音會因此受到牽連。

唯獨花音,不能讓她為己所累。

 

偶爾千聖會從睡夢中驚醒,夢境中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景象──刀光、劍影,此起彼落、閃爍著冷冽鋒芒的兵器;泉湧、噴濺的血,一個個從躍動歸於死寂的身影……

她竭盡全力想護住身邊的人,卻仍是力不從心,只能看著鮮血沾染上那澄澈如水的藍色髮絲,兩相交錯變成過分刺眼的顏色,歷歷在目。

 

醒來時,千聖總會忍不住向枕邊人靠攏,伸出手臂將那人攬住──儘管可能打擾對方睡眠,她卻無法抑制自己的力道──如此,才能藉由那份溫度讓紛亂的心歸於平靜。

 

這是與花音一起生活後逐漸形成的痼疾。

 

× × ×

 

和千聖一起生活後,發現她開始願意述說自己的事情了。

或許因為不再是忍者的身分,便不需要隱藏自己了吧。

無論如何,花音對於能夠更加了解千聖感到欣喜,可惜千聖的故事總是沉重的比較多。

 

最近聽過印象深刻的故事之一,是關於千聖的童年。

千聖早在記事以前,就生活在暗部的圈子裡了,那時的她覺得那個世界就是一切、是她注定要走向的道路,她所要做的努力就是讓自己執行任務時表現得更加完美,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考量。

說著這些時的千聖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,似乎想告訴她這些都只是遙遠的過往,無需掛懷。

而花音總覺得那個笑容有些寂寞。

 

令花音更加掛懷的尚有一事:千聖近來時有夢魘的情況。

剛開始時,花音還道是夜間寒氣使千聖睡不安穩,才會抱緊她來取暖。也詢問過千聖是不是睡得不舒適、需不需要多添一床被褥,千聖只是微笑著說不用,要她不必擔心。

後來又猜想了幾個緣由,都讓千聖敷衍過去,花音也就姑且不去過問。

 

隨著天氣漸暖,而千聖發作的頻率仍有不減反增的趨勢,花音才警覺事情不對。

在她鄭重的詢問下,千聖才坦誠自己是做了噩夢,說自己偶爾會夢見過往的事情。

但僅此一句,便又岔開話題,不願再說更多了。

 

一句「過往的事情」,代表著多少涵義呢……?

花音回想著自己曾經聽千聖說起的故事,暗部殘酷嚴苛的訓練、剛開始執行任務時無法適應而食不下咽夜不能寐;到後來竟也成為習以為常、熟能生巧的事,只是每每順利完成任務時,不知自己該感到喜悅還是難過,最終只學會了木然的面對這一切。

(雖然,也有一些值得回憶的事情。千聖說年少時曾與當今的君上相處過一段日子,那大概是她單調的歲月中,屈指可數的能夠感到放鬆的時光。)

 

這些種種,無論哪一件事都是超出花音想像、甚至不忍去想像的光景,卻每一件都是千聖血淋淋的親身經歷。

如同她身上那些即使癒合也無法消去的疤痕,一道道縱橫在本應白皙美麗的肌膚上張牙舞爪,彷彿在宣示著千聖永遠無法擺脫那些不堪的過往。

即使從初識起至今已經看過無數次,花音還是難免在見到那身遍布的傷疤時感到心疼。

 

本以為戰爭結束後,不必再作為忍者的千聖能擁有新的人生,而今那些過分沉重的往事竟又成了夢魘持續折磨著千聖……

究竟怎麼做,才能讓小千聖擺脫過去的陰影呢?

 

花音想過煮安神茶讓千聖睡前飲下,或許能有一夜好眠,但千聖只嘗試過一次便推卻了,理由是習慣依賴藥物會使身體變得遲鈍,只得作罷。

不能使用藥物,也不是外傷或者能以病理分析的疾病……

空有一身醫術,卻不能為心愛之人化解痛苦,花音從未感到如此的無所適從。

 

興許是明白花音正為了此事認真的煩惱,千聖只好苦笑著對她說,「花音不必做什麼特別的,只要能陪著我一起就好了。」

這話聽起來似是不切實際的安慰,倒也有幾分屬實。

不確定是不是巧合,但花音察覺,若是在千聖夢魘時自己能安撫她,她便會安穩的陷入沉睡,那一夜也不會再發作。

 

總覺得……像是在哄一個大孩子?

花音輕撫著枕邊人的髮,讓細長的髮絲自指間一綹一綹的順過;重新入睡的千聖仍牢牢圈著花音的腰,不過神情較不久前安心了許多。

小千聖,做個好夢哦。

花音無聲的對千聖說,輕吻了對方的額,也跟著進入夢鄉。

 

這是屬於她們的偶有波折的日常。

 

日子彷彿會這麼一直過下去。

直到下一次的驟變來臨以前,人總會不自覺的如此以為。

 

× × ×

 

雨季是適合殺戮的季節。

不同於一般外出者多半厭惡雨天的心情,時常在外奔走的千聖反而覺得雨天更能使她平靜──尤其是,在雨天執行任務時。

雨水敲擊的聲音能夠掩蓋金屬摩擦的聲響,雨水的沖刷能將隱匿的行跡徹底消除,雨水的潮濕氣息能洗去刺鼻血腥味……;淋著雨時,千聖彷彿能夠暫時忘卻自己做過的事情。

 

雨天,是適合施行生殺的天候。

而她,竟有些不合時宜的期待著什麼……

 

自睡夢中驚醒的時候,千聖感覺脈搏正以稍快的速度跳動著,血液彷彿因此熱了起來。

窗外傳來滴滴答答的雨水敲打屋瓦的聲響,無間斷的持續著,或許是從半夜開始下的吧。

──所以才會做這樣的夢嗎?

 

千聖是被驚醒的。

不是這段日子時常夢見的戰場殺戮,而是……夢中那個即將執行任務時的自己,過於陌生的情緒使她不自禁的感到恐懼,因此驚醒了。

現在的她已經不太能憶起身為忍者時的心境了,而身體卻還殘留著記憶,過去執行任務時的生理反應深刻的烙在這副軀體中,並在無意識間被熟悉的雨聲再度喚起。

 

千聖揉了揉額角一面坐起,而後才注意到身邊空著一人的位置,原先躺在那兒的人不知現在何處,夢境造成的不快一下子便拋到了腦後。

啊……今天是休診的日子呢。

趕在身體跳起來以前,腦袋先清醒過來,千聖這才悠悠的下了床。

走到案前,果不其然見到花音用毛筆留下的信息,上頭壓著一團荷葉裹著的什麼,大約是出門前給她捏的飯糰吧。

 

「見小千聖睡得很沉,便不打擾你了,希望能有個好夢呢。起床要記得吃飯哦。」

花音圓圓小小的字體寫著這樣的內容,千聖讀著,臉上不自覺露出微笑。

然而,花音為了讓她做上好夢才獨自一人出門,結果她卻睡得不安寧,這下既錯過了跟著花音的機會,又白白糟蹋了對方的好意。

千聖發洩似的恨起這場雨來得不解風情。

 

不過這樣的情緒在咬下一口飯糰後又瞬間消散了。

表面冷卻了的飯粒變得有些乾硬,沒有熱騰騰時的柔軟口感,但僅僅是內部殘留的餘溫也足以讓千聖心情不由得好起來,似乎連心頭都跟著暖和了。

 

嚼著飯糰,千聖視線往門邊一隅望去,一把淡黃色的油紙傘斜椅在牆邊──那把傘是前陣子兩人偶然在集市上看到的,做工精細、花樣別緻,令人一看就著迷;兩人於是挑了一對花樣相同的傘,一把黃色、一把藍色。

現在剩下黃色的傘孤伶伶的佇立著,表示藍色的那一把已被人帶了出門。

確認花音有捎上傘,千聖便也不急著追出去。

 

雖說今天是休診的日子,花音一早外出仍是為了去看診──為了那些因戰爭而失去行動能力的人不必為求醫所苦,花音會在這天專程上門診治。

估算一下花音的行程,大約要午時以後才能回家(不擅長拒絕的花音多半會被留下來熱情招待,午飯是不太可能一起吃了),是以這期間還有好一段空檔。

 

千聖環顧室內,平日因忙亂而不及收拾的用具各自散落,加上每日人來人往,也是時候該掃除一番。

在心中規劃完工作流程後,千聖嚥下最後一口飯糰,趁花音回來以前開始屋內整頓工作。

 

× × ×

 

雨天會讓人忘記時間的流逝。

同樣昏暗的光線,伴隨著節奏相同的雨點敲擊聲,滴滴答答、滴滴答答……

那麼,這一刻與上一刻又有什麼區別呢?

 

灰濛濛的天空仍持續著降下雨水,淅淅瀝瀝的在道路上匯成數道流水。

撐著藍色的油紙傘,花音一面走,一面低頭觀察地上的水流如何在腳邊轉向,再於另一頭重新匯聚。

即使變換各種方向,依然會在最後找到要走的路,水流先生(小姐)們比我還要厲害呢。

花音出神的想著各種不著邊際的事情。

 

無論是再平凡的事物,也能看出一番樂趣,千聖曾說過很羨慕這樣的「花音特有的視角」。

對此花音只是羞赧的笑了笑,說小千聖太誇張了。

 

啊……得快點回去才行。

又獨自玩了一會兒,花音才回過神來,想起千聖估計在等著自己回去。

不久前她才因為不擅長拒絕,被前去看診的病患挽留下來大肆款待,已經滯留比預想中更長的時間,見對方儼然還想端出各種瓜果零食的架勢,花音最終不得不以「尚有要事在身」為由,勉強推辭了這番盛情。

不過,她確實沒有說謊,對花音來說,陪伴千聖也是一等一的要事。

 

本想著午時之間就能回到家中,現在恐怕已是未時也說不定。

唔……會不會已經未時將盡了?莫非其實已是申時了!?嗚耶耶……

沒辦法從日照的光影來判斷時辰,花音只能憑著與千聖分別後的體感時間來猜測,結果越是想著千聖就變得越是想要見面,反倒更加迷失了時間感。

 

不知道小千聖有沒有好好吃飯呢……?

注意到時間後,花音有些擔憂的想道。

基於忍者必須時刻保持機動性的理由,千聖從以前就沒有按時用餐的習慣,時常是隨便以乾糧果腹,或者乾脆不吃了。

得知此事的花音曾認真的囑咐過好幾次,雖然拗不過她的堅持,千聖最終答應了她,說時辰到了會乖乖進食……

 

然而,偶爾在夜間造訪、臉上掛著調皮的笑容,對她說「餓了」的千聖,仍是讓花音沒了辦法,只得趕緊讓那人進屋歇息,一邊著手為她準備些熱食暖暖胃。

 

受傷或是餓肚子,雖然都不是好事;但果然,不要受傷比較好吧……?

不得不承認,有時候聽見千聖說出的來訪理由是「餓了」,確實是讓她暗自鬆了一口氣,花音對於這樣的自己也是毫無辦法。

 

一起生活後,配合花音的生活習慣,千聖的起居作息也變得規律起來,唯獨對於吃飯仍不是那麼注重──或許是過去的習慣導致,千聖不太容易察覺到餓(本身食量也小),因此時常是直到花音準備了一桌伙食,才會意識到原來已是飯點了。

若是沒她在身邊叮嚀,也許再遲一個時辰都不會察覺吧。

花音有些擔心千聖現在是不是又餓過頭了。

 

這樣想著的同時,花音加快了腳步。

卻在拐過下一個路口,看見眼前的景象時,忍不住發出「嗚耶耶耶──」的不知所措的呼聲──眼前的是蜿蜒過村莊邊的一條小溪,因為整日的雨水讓水位漲了不少──而花音關注的重點是:儘管不能確定是從哪個路口開始轉錯了方向,花音至少能確定,早晨來時的路上並沒有經過溪邊……

換言之,松原花音又迷路了。

 

正猶疑著該掉頭回去,還是循著溪邊找熟悉的路時,花音注意到幾個嬌小的身影聚在一塊,似乎是村裡年紀相仿的孩童,正一夥人在溪邊討論著什麼。

這種天氣那些孩子想做什麼?

花音覺得有必要前去探個究竟。

 

「啊、是花音老師!」

「花音老師──」

還沒走到溪邊,幾個認出她的孩童率先喊出聲來,而後一群孩子一齊朝著她大揮手臂。

「你們好。」

花音也笑著揮揮手。

 

之所以會被稱作「老師」,又受到孩童如此的熱烈歡迎,不僅僅是因為醫師的身分,也是因為有時花音會利用空閒的時間(舉凡像這樣休診的日子,若是天氣允許的情況下),在村內人們時常聚集的廣場上授課,講述一些基礎醫療知識與常見傷病的應急處理方法。

由於遲早會離開這裡,花音想在有限的時間內,讓更多人能習得醫理。

 

孩童們最是淘氣,想讓他們乖乖學習可不容易,為此花音有時候會準備點心,以口腹之欲勾起求知欲。

更多時候,千聖也會在場幫忙,那麼事情就會輕鬆許多──只要她宣布課後會傳授一招防身之術,當天的上課參與情況就會相當踴躍。

因為這些緣故,兩人在村莊內十分受到孩童們的愛戴。

 

「大夥兒這種天氣聚在這裡做什麼呢?」

「花音老師知道嗎?聽說溪裡頭住著千年蛇精哦!只有在溪水漲起的時候才會出沒。」「聽說只要捕捉到牠,就能夠治好百病!」「如果抓到了,送給花音老師好不好?」「啊!狡猾,那我要先抓到!」

幾個人嘰嘰呱呱的同時開口,花音總算從聽清的幾個詞彙拼湊出孩子們的意圖。

再看看他們的行裝,每人手上都拿著捕蟲網充當魚網,還有人拿著藤條繫上繩索和鉤子作為簡陋的魚竿。

說到酣處,有的人甚至已捲起褲管袖子作勢要往溪裡踏去。

 

「那、那個……」

花音有些不好意思的打斷孩子們熱絡的討論,「現在這個天氣下水太危險了,你們看,水已經漲到這麼高,你們下去會連頭頂都被淹過去哦!」

幾個孩子面面相覷,再看溪水確實比他們預料的要高,有幾人其實早就怕在心裡,礙於怕被笑話也不敢開口;此時藉著花音的話頭,便陸續有聲音開始附和起來,說著我們下次再挑戰云云。

 

原以為此事可以順利收場,不料一個倔強的聲音突然喊起來。

「不行!」

孩童中一個年紀稍長的,拒絕了花音的勸說,執意想下去捕蛇。

「如果錯過這個機會,下次要等到什麼時候?」

花音認得那個孩子,是其中一位患者家中的長子,那位患者……因為戰爭,失去了一條胳膊,無奈那是憑藉醫術也無法治癒的傷痛。

花音的心隱隱感到刺痛。

 

待要再說些什麼,偏又因方才的思緒攪得一時啞然,花音張著嘴,竟吐不出一個字。

只在這一瞬的分神,那大孩子已跳下溪水,卻不料溪水不僅深了數尺,溪底的石頭更是佈滿了苔,沒有任何落腳處。

這一下去滑了腳,那孩子立刻整個人跌進水裡,在孩童們驚慌的喊道「救人」以前,花音已撒下手中的傘跟著跳了下去。

 

花音本是不諳水性的。

是後來與千聖一起生活時,千聖堅持要教她學會──防身技巧永遠不嫌多,誰也無法預料什麼時候會用上,有備方能無患。

此時想起了千聖告訴她的那些話語和技巧,花音快速的趕在那孩子被沖走前拖住了他,她將他背在背上,立刻浮上水面;得到新鮮空氣的孩子馬上反應過來,雙手牢牢摟住花音頸部,讓她能夠騰出手來專心游上岸。

重新回到岸上,群孩童馬上哭成一團,大家紛紛帶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道歉,弄得花音也慌了起來,不知該如何哄起。

 

本以為事情會這樣有驚無險的告一段落。

正在這當頭,遠處傳來了村人一個接一個的吶喊──

「上游潰堤了──!!!快跑啊──!!!」

接著是從遠處傳來逐漸接近的大水聲。

沒見過這種場面的孩子們一下子呆住了,趕在他們反應過來以前,花音急忙雙手輪著推他們一把,口中同時喊著:「快!快跑!」

幾個孩子聽見命令,來不及思考就拔腿狂奔起來,口中一邊跟著大喊:「快跑啊──!」

 

看著孩子們全部頭也不回的跑在前頭,花音總算放心,正打算跟著跑起來時,視野一隅瞥見了適才撂在地上的,那把藍色的傘──

 

只在那倏忽間的踟躇,世界已被水吞沒。

花音甚至來不及思考、來不及意識到什麼。

 

 

不知是現實中,抑或是夢境中,花音似乎聽見了一個非常思念的聲音自遠方呼喚她──

 

「花音──!!」

 

 

雨天,是適合施行生殺的天候。

而人們有時會忘記──

執掌生殺乃是造物主的權力。

 

× × ×

 

「花音──!!」

 

在明白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以前,身體早已率先行動了。

 

千聖似乎在一瞬間催動了體能的極限,一個箭步蹬著岸邊尚未被淹沒的溪石,箭矢般直直躍入水中。

這一躍正正落到了花音近處,千聖拚命的抵抗洪水,好不容易伸手拽住了花音,而洶湧的怒濤似乎隨時要將兩人的連結斷開;強忍著被亂流沖擊的痛苦,千聖硬是用雙手一點點的將花音拉到自己身邊,距離差不多時,隨即將人一把攬入懷中,再不鬆手。

同時,也是以自己的身體作為屏障,護住花音不受水流中的溪石或雜質所撞擊。

 

這樣一個過程已耗費相當精力,千聖感到自己體內漸漸失去空氣,若是持續待在水中恐怕會再也使不上力來……更不用說懷中沒有受過特殊訓練的花音,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了。

擔憂這一點,千聖趕緊騰出一手划水併踢足,好不容易讓兩人頭部露出水面,卻因水勢起伏劇烈,時不時為巨浪再度吞噬,連千聖也不免被猛灌了幾口水。

 

懷中隱約傳來花音嗆咳不斷的聲音,千聖不確定懷抱著的人是否正因咳嗽而難受的抽動著。

「花音,撐著點……!」

千聖大吼道。

耳邊只有肆虐的浪濤聲刻不間斷的轟擊著耳膜,讓千聖有些焦躁。

 

載浮載沉間,早已脫離了村莊的範疇,洪水以驚人的速度推著兩人向前湧進,彷彿永無盡頭。

千聖嘗試用手腳去搆周邊任何可以支撐兩人的物事,但皆是甫一接觸旋即被水浪沖走,甚至連緩衝都辦不到。

正當千聖四處張望,束手無策之際,「盡頭」驀然出現在視線前方──是斷崖處。

 

千聖當即做出判斷,一手加緊力道將花音用全力擁住,另一手握住衣帶,蓄勢待發。

沒有更多思考時間,盡頭瞬間即來到眼前。

再下一瞬間,兩人已被過猛的水流衝擊力拋向半空中。

 

抓準這個時機,千聖的雙眼迅速掃過近處的樹木枝幹,隨即甩出扯下的衣帶作繩索用──浸滿水分的衣帶如揮出的鞭,劈打到目標的粗枝上立即繞了數圈,牢牢的圈住;另一端則纏著千聖的腕,兩端相拉扯形成劇烈的瞬間拉力,枝椏回應般的發出似乎將要斷裂的嘎吱聲,千聖也禁不住吃痛的低哼了聲。

將兩人拋飛的巨大衝力為這拉力所抵消,總算在來回擺盪間逐漸緩和下來。

 

回歸平靜之後,才感受到世界彷彿重新運轉起來。

身側的洪水仍滾滾不絕的向著遠處沖刷而過,千聖懸在半空,頭一次感受到造物者的可畏,猶然心有餘悸。

隨後察覺懷中的花音似乎沒有動靜,讓她重又陷入莫大的恐慌,感覺身子自骨髓裡發出了寒意,因緊張而沸騰的血液似乎都涼了大半。

花音……

自心底戰慄的千聖忽然沒了主意,她甚至不敢呼喚出聲,就怕聽不見期望的回音。

雨水仍無情的持續下著。

 

在經歷過的無數的雨天之中,有無數的人被奪去了生命。

那麼,此刻身處的這個雨天,與過去的每一個雨天又有什麼區別呢?

 

──不同的是,已經不懂得如何放棄的她吧。

 

僅片刻間,千聖一咬牙,逼迫自己振作了起來,現在還不是絕望的時候。

扛著一人重量的手臂已開始發軟,微微顫抖起來,但千聖硬是強撐著,不敢鬆懈分毫。

首先得思考如何著地。

攀附著的這株老樹目測有丈餘高,對她來說雖不是無法躍下的高度,只是現在還得護著另一人……

 

在千聖想出法子以前,頭上的枝椏忽地發出清脆的斷裂聲,兩人應聲墜落。

在那無暇思考的瞬息之間,千聖只是本能的讓自己身子轉到下方,將懷中那人護在上頭──

緊接著,是經歷連番的衝擊後,著地。

 

大約是掉落途中撞上不少枝幹,雖造成一些皮肉傷,卻也避免摔斷了骨頭。

千聖仰躺在草地上粗喘著氣,尚未恢復運轉的大腦只是反射性的分析了剛才的情況;而身體彷彿才想起疼痛似的,開始感受到遲來的痛楚。

這時,聽見近處傳來嗆咳的聲音。

千聖幾乎是立即彈了起來,見花音在幾步開外處側臥在地,孱弱的身子隨著咳嗽一下一下的顫動;見狀,她連忙踉蹌著衝上前去將人扶起,一邊用手不斷給她拍背順氣。

 

幾番激烈的猛咳後,嘔出了幾口溪水,又大大的喘了幾口氣,氣息總算逐漸平穩下來。

花音緩緩抬起頭,有些恍惚的看著她,眼角噙著因劇烈咳嗽逼出的淚水,看起來相當可憐的模樣。

「小千聖……?」

似乎還不太清楚狀況的花音有些遲疑的開口,嗓子略顯沙啞。

 

千聖看著眼前花音的這般模樣,這回卻是自己愣住了。

她驀然覺得,自心底似乎有股無從宣洩、又難以忍受的情緒直湧而上,而她還無法釐清那是什麼。

 

只是、總覺得……總覺得此刻無法好好面對花音。

 

是故,她只是「嗯」了一聲作為回應。

卻沒想到那一聲比自己預料的要生冷許多,是她不曾在花音面前用過的聲調,讓她內心也暗暗吃了一驚。

一時間也無從解釋,她只得將錯就錯,就此別過頭去。

 

× × ×

 

那時候,她沒有想去撿那把傘。

理智十分清楚,在逃命的關頭當前,任何身外之物都必須決然捨棄。

 

然而,或許正是那「決然」二字,止住了她的步伐。

生活太過圓滿的她,似乎不知不覺間已然忘卻了沒有千聖陪伴以前的日子。

所以,她才會貪心的想留住關於兩人的一切。

只那一眼間的不捨,幾乎葬送了性命。

甚至是兩人的性命。

 

──也難怪,那人會這般憤怒。

 

 

在被大水吞沒後發生了什麼,花音不太清楚。

只感覺依稀之間被一個懷抱緊緊守護著,並沒有想像中的難受。

 

而後是短暫的清醒,得不到空氣的窒息感、以及暴衝的亂流造成的暈眩感,痛苦的掙扎漸漸變得無力,不知不覺間,就這麼被剝奪了意識。

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夢見了什麼,似乎有些片段斷斷續續的掠過腦海,復歸於寂靜。

 

再次醒來時,似乎是因遭受到不明原因的衝擊,被水哽住的窒息感突然有了出口,身體開始劇烈反彈起來;經過一陣激烈的猛咳,總算將堵在胸口的溪水一股腦兒吐了出來。

隨著新鮮空氣不斷湧入體內,花音才逐漸清醒過來。

 

似乎是……歷劫歸來了……?

尚在恍惚之間,意識到有人在一旁守著她,花音緩緩抬頭,見到了那似乎懷念已久的面容。

「小千聖……?」

她有些遲疑的喚了那人的名字。

 

得到的回應卻是未曾有過的,冷淡的應聲。

在反應過來以前,對方已別過頭順勢站起身,一面觀望四周估量著現狀,迅速便下了判斷:「現在動身回程,恐怕入夜仍無法到達村落,況且還下著雨,山路行走不易。不如先找個歇腳處再做打算……」頓了一會兒,才又接下去:「我去察探,在這裡等我,不要離開。」

語畢,幾個縱身,便消失在林間。

 

這下花音完全清醒過來了。

因為她從未見到過……像這樣發怒著的千聖。

儘管並未真的朝她發作。

 

花音呆坐在原地,開始努力回想自上一次有意識的情況至今,這中間究竟經歷了怎樣的事情,才會變成如今的境地。(但沒有意識的情況下,或許該說是「想像」,而非「回想」。)

 

最終,她得出的理由是,因為自己沒有當機立斷的逃跑,累得千聖為了救她,才一同陷入這場浩劫,險些喪了性命。

儘管她的直覺告訴她,千聖想著的恐怕與她所猜想的不同,沒有更多頭緒的她也只能這麼認定了。

帶了些許一廂情願的成分。

 

她自己也沒察覺的是,會有這樣的結論其實很大程度是受到了自身罪惡感的影響所致。

雖然不知道過程的實際經過,但剛恢復意識時映入眼簾的千聖模樣是那般狼狽──濕透的髮絲與衣服雜亂的貼在臉上、身上;露出的皮膚都大大小小掛著擦傷、刮傷、撞痕;渾身沾滿了枝葉、污泥、雜草……全身上下簡直沒一處完好。

而這些全是為了救她才造成的。

花音不由得感到強烈的心疼與不捨。

 

她應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千聖呢……?

花音陷入了複雜的情緒。

 

不多時,千聖便歸來了。

說在附近覓到一處洞穴足以遮蔽風雨,確認過安全無虞;說話間神色仍有些生硬,但語氣自然了些。

然後,千聖朝她瞥了一眼,似是有些猶豫,才囁嚅著說道:「花音……站得起來嗎?需不需要背你……」

終於聽見千聖再次喚起自己的名字,花音覺得渾身的疲憊與不適似乎都沒什麼大不了了。

 

「沒、沒事的,我可以站起來……」不敢再麻煩千聖,花音慌忙起身,卻沒想到身子比自己料想的要虛軟,一時沒站穩而向一邊傾倒。

千聖立刻上前攙住了她,臉上是十分的擔憂,眉頭緊緊鎖在一塊。

在她說什麼以前,花音趕緊站挺,一邊搖著手,忙解釋道:「沒、沒事的,只是許久沒動、身體鈍了些……現在真的沒事了!」

千聖有些遲疑,不禁又問一句「可以走嗎」,花音再三保證沒有問題,才讓千聖打消背她的念頭,只是手卻一刻也不肯鬆了。

 

一路無話,兩人只是一前一後沉默的走著,偶爾互相提醒一句「小心」,其餘時間只有雨聲伴著踩踏枝葉的聲響,如此來到了山洞處。

 

雨勢仍沒有停歇的跡象。

山林裡天黑得快,微弱的光線已照不進洞穴深處,花音在洞口躊躇著,不敢輕易走進去,一旁千聖簡單的擠出身上多餘的水分,便直直踏入,沒有半點遲疑。

畢竟忍者本就是在暗處行動的。

 

花音站在洞口,極力想看見什麼,然而怎麼看都是一片漆黑,唯獨聽見窸窸窣窣的不知千聖在移動什麼的聲響。

隨後靜默了一陣,再聽不見動靜,花音有些擔憂的向內探頭,仍是什麼也看不見。

「小、小千聖……?」

尚在猶疑不定間,突然一個光源乍現,讓花音嚇得往後一縮,隨即見一團火球在山洞中燃燒起來,頓時將整個黑暗的空間映得敞亮。

 

「快進來吧,幸好前人留下了柴火。」千聖站起身拍了拍手,一邊解釋道。

花音於是躡手躡腳的踏進去。

從下著雨的外頭進入有遮蔽的山洞後,花音才察覺自己整個人都濕透了,渾身從頭頂至腳底,通通水分過剩,淅淅瀝瀝的在洞內下起小雨來,宛如一朵會行走的烏雲。

「把衣服脫掉,擰一擰再穿上,否則會乾不了的。」大約是見花音一副無所適從的模樣,千聖接著說明。

「記得把頭髮也擰過。」隨後又補充了一句。

 

「可、可是……那個……」

花音聽明白了千聖的意思,卻遲遲沒有動作。

已將外衣脫下正在洞口擰著的千聖停下動作,有些疑惑的回頭望向她。

「那、那個……」花音莫名的慌了起來,焦急的想著該怎麼解釋才好,「這、這裡是……那個……戶、戶、戶外……」明明想好好表達,卻禁不住結巴起來,越說聲音越小,她低下頭來不敢看千聖,感覺雙頰都發熱了。

 

「哈啊……」

千聖輕輕呼出一口氣,或許是無奈的嘆了口氣也說不定,低著頭的花音看不見千聖的表情。

「我在洞口守著,花音把衣服脫下來給我吧。」

說著,似乎是為了讓花音能夠放心,千聖直接轉過身去背向她,一隻手向後伸出來,以便接花音遞過去的衣服。

 

見千聖已是極盡體貼的表現,花音也不便再扭捏,只得聽話的先將頭髮擰過,再硬著頭皮將衣服由外而內、由上而下的剝下來,一件一件遞給千聖去擰乾。

千聖一一接過去使勁的擰了遍,看著水分大把大把的被擠出來,讓花音不禁想感嘆她們居然一直背著這麼大量的水在身上。

 

最後,千聖只將作為中衣的襦袢遞還給花音,以同樣的方式。

花音有些疑惑的接過來穿上,雖然依舊潮濕的衣服穿上去的感覺不大舒適,總比一絲不掛來得好,加之卸下這一身的水之後,感覺整個人也輕盈許多。

 

「先穿這件,其他衣服讓火烤乾些再穿。」

這回不等花音提問,千聖逕自說明起來,一面將花音的衣物圍著火堆一一攤開,然後把花音脫下的鞋子提至洞口倒過來,倒出了兩大勺的水,再拿去山洞岩壁邊斜立著風乾。

將花音一身行頭全部安置妥當之後,才回到洞口繼續處理自己的部分。

 

明明兩人都是狼狽不堪的模樣,而千聖處理起來卻是行雲流水般的動作,彷彿沒什麼事能夠難倒她,讓花音看得都呆了。

這麼一看呆,直看到千聖裸露的後背才忽然驚醒,花音趕緊捂住嘴,險些呼出聲來,彷彿是她不小心偷看到不該看的場面似的。

明明不是第一次見到了……

 

花音見到千聖裸體的情況大抵有兩種:療傷時,以及行房時。

療傷時雖然偶有不禁為美色所迷惑的時候(花音認為那是千聖太過美豔的緣故,這種情況在其他患者身上從未發生過),但大多數情況都是專注在傷口上,心情也是滿滿的擔憂與心疼,自然不會想到羞怯。

至於行房時……或許是因為光線昏暗,或許是氣氛所至當是如此,也不至於像現在這般意識過剩。

 

現在既非療傷亦非行房的狀況,況且還是在……戶外……雖然從以前就見識過千聖超乎常人的大膽與開放程度,花音還是不禁替她感到相當難為情。

就著亮晃晃的火光,千聖身姿優美的線條清楚的展現在花音面前,看得她既是羞怯得想捂住臉,目光卻又不自覺的為其所吸引。

 

只是……清楚的不是只有那絕美的胴體,也包含了附著在那上面的,縱橫交錯的傷疤。

花音終究無法釋懷。

想起這些傷痕是如何造成的,就讓花音的心忍不住揪起;隨即又想到因為自己的緣故,帶給千聖如何的勞苦與傷痛,一顆心就此沉了下去。

花音轉而面向火堆,不敢再看。

 

過一會兒,千聖也穿上擰過的襦袢,挨著營火邊坐下──但並不是來到她的身旁。

小千聖果然……還是在生氣啊……

花音感到有些失落。

但是,這樣下去是不行的。

她甩甩頭,勉強打起精神來,催促自己得先表示什麼,以打破這個僵局。

 

「小千聖……對不起……」

結果腦中想到的,仍是只有道歉。

注視著跳動的火焰,花音悶悶的說著,覺得這話說起來十分無力。事到如今,輕輕一句道歉又能夠彌補什麼呢?

「花音為什麼要道歉呢?」千聖的語氣近乎質問。

隨後,大約是察覺自己的話語過分尖銳,才接著說道,「……對不起,我不是那個意思。」

 

花音隱忍著刺痛,有些委屈的回答那個疑問,「因為,我讓小千聖生氣了……」頓了一頓,又道,「讓你這麼辛苦,對不起……」

花音收住聲音,不敢再說下去,因為再說下去的話……感覺自己會哭出來。

她無助的抱著腿,將臉埋在膝間。

 

千聖沒有再答話。

寂靜的空間中只剩下燃燒木柴偶然發出的劈啪聲響,以及稍遠處聽了整日的,淅淅瀝瀝的雨聲。

 

花音這才感覺到自己有些發冷。

興許是進入夜間寒氣更甚,加之身上只剩下一件依然濕透的中衣,幾乎沒有任何保暖效用,只靠著這山洞中間小小的營火,似乎不足以暖和涼透了的身子。

她止不住微微的顫抖起來。

 

不知過了多久,也許並沒有很久,感覺身邊忽然有了動靜。

花音感受到千聖慢慢走近,在她的身邊席地而坐,隨後,是來自身後的溫暖亦久違的懷抱。

這前後發生的事情實在反差過甚,讓花音一下子無法理解究竟是什麼情況。

莫非,小千聖已經消氣了嗎……?

她雖有些不敢置信,卻又眷戀著這份溫暖,便也沉默的接受了。

 

不一會,身後的人開始有了動作,先是在花音露出的後頸印上一吻,之後輕輕以牙摩擦,又用舌尖舐了舐,緊接著往旁一挪,重複這個動作,如此在後頸各處留下痕跡。

花音被弄得既麻且癢,千聖沒有過這樣的行為,讓她不太習慣。

當然,也不會討厭。

把頸部啃遍仍不滿足似的,千聖挪到肩頸處繼續啃舐,似是被衣領阻礙,有些不耐的用手扒開,一面持續嘴上的動作。

 

驟然被扒開衣領的花音因突然的涼意嚇了一跳,莫名有些慌張起來。

「小、小千聖……?」

千聖仍是專注於吮舐著她的肌膚,並沒有搭理她。

隨著動作,衣領再被拉開,這回一邊肩膀乃至肩胛處皆裸露在外,花音為難以忍耐的羞恥感逼得著急了,「小千聖、等一下……」

再這樣下去的話……

花音感覺頸部隱隱發熱起來。

 

千聖似乎注意到她的窘迫,終於停下動作,花音正想鬆一口氣時,毫無預警的被身後人輕巧的一個翻轉,旋即被放倒在地上,雖然沒有磕著頭,也被突然的動作嚇得不輕。

隨後,千聖跨過她身上,雙手立在兩側撐著地,將她禁錮在她的視線之下。

 

躺在下方的花音仰望著千聖,這時才終於能夠好好的注視她。

火光躍動著,明滅閃爍之間,那雙紫紅色的眸中似也燃燒著深沉的火。

 

與其說是欲望,花音覺得那更像是一種執著。

 

× × ×

 

從花音口中說出「生氣」時,千聖實是感到意料之外。

 

是嗎……原來,這是生氣了嗎……

她有些恍然的這麼想道。

 

 

今日最初見到花音時,是她將一個孩子從漲起的溪水裡頭背上岸的時候,那時她離他們尚有一段距離。

千聖站在那兒看著,先是愣了愣,而後不禁無奈的笑起來。

教她會水本是為了要保全她,而她卻是義無反顧的用來救助他人。

她能拿她怎麼辦呢……?

但若不是這樣的花音,初見之時也不會就這麼將她的心給帶走了。

 

驟變只在那頃刻之間,猝不及防的到來。

當她聽見村人的呼喊時,立即便朝著花音狂奔起來,她原以為她會有驚無險,會與災難擦身而過。

以為她會在那之後,再次投入她的懷抱。

 

而造化在她的面前,無情的帶走了她。

 

再次能夠好好看著花音的時候,已是歷劫重生後。

見到花音終於恢復意識呼喚她的名字時,千聖沒有自己預想中的欣喜。

她看著未曾有過的、那樣狼狽不堪的花音,憐惜之情頓時充斥整個胸腔,像被堵住似的難受,喉嚨一時哽著說不出半句話。要想嘗試思考,卻使更多紛亂難解的情緒一齊湧上,只覺得相當的難受……難以承受、亦難以忍受。

或許是過去作為忍者的習慣──本能告訴她這樣的狀態無益於現狀,她立即選擇壓抑住所有情緒;結果,卻是讓花音無端承受那般冷漠的態度。

 

一時間無法說明也無從釐清,千聖只能優先處理眼前的現實問題──也是藉此,讓自己暫時獲得冷靜的空間。

在背離花音的短暫時間內,許多的念頭在腦海裡翻騰,將思緒攪得紛亂如麻,幾乎無法冷靜思考。

驀地,在她心中生起一個提問──

 

是什麼讓花音變成這樣子的?

 

她猛的停下腳步,才發覺自己正粗喘著氣,雙拳無意識的握得死緊,幾乎要發出汗水來。

 

再後來,她沒有選擇回答那個問題,只是快速整理了情緒回去面對花音──畢竟花音還在等著她。

那一路上,她勉強自己專注在眼前的事情,而那個問題卻始終懸在心裡,要求一個答覆。

終於將所有事情暫且安置妥當後,她才總算能夠分神去處理自身的問題。

 

而花音卻在那時向她道歉了。

那股難受的情緒瞬間又湧上心頭。

 

──若說有人必須為此事而負責的話,那人也絕對不會是花音。

她不明白為什麼花音要那麼說。

然後,花音告訴她,說她「生氣」了。

 

千聖這才恍然察覺,原來這樣的情緒是憤怒的展現。

畢竟,自記事以來,一直都是以忍者姿態生存的她,最早學會的便是「聽從命令」,她心中不會有怨言,自然更不可能有怒氣──她明白這些情緒所指的涵義,但對她來說,那些都是「無用」的東西。

當然,她也曾經「嗔怒」過,但那不過是為執行任務所做的演技訓練。

 

如今她才真正體會到,怒氣可以如何的使人失控。

而就在她意識到的此刻,也依然難以平息這股無名的怒火。

 

──是「什麼」讓花音變成這樣子的?

 

因為救了一個孩子?

救人本是醫師的天職,對花音來說更是唯一不會退讓的事情;而她也從不會去阻礙她所選擇的道路,她們互相都是如此。

因為那個孩子?

無論如何,斷不可能將一場災禍怪罪在無知的童稚身上。

因為造化弄人?

沒有將花音帶走已是莫大的仁慈了,她豈敢再有一絲冒犯的想法?

 

想來想去,竟沒有一個可以歸咎的對象。

可是誰都沒有錯誤的情況下,依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。

千聖總覺得無法接受。

然後,一個假設無預警的在腦中浮現。

 

那麼,她又如何?

──若是她從一開始就陪伴在花音身邊呢?

 

一思及此,那股難以忍受的感覺又將胸口堵得幾乎透不過氣。

千聖發覺自己又無意識的握緊了拳頭,甚至微微顫抖起來,牙齒也不知何時起便緊緊咬著了。

事到如今,做這樣的假設又有什麼意義?

結果,一腔怒火不過是徒然而荒唐,千聖嘆了一口氣,決定停止這般無用的行為。

 

拋開那些思緒,千聖這才意識到一直忽略了花音,趕忙抬頭一看,只見花音正抱腿蜷縮成一團,似乎隱隱在顫抖著。

花音從來就不擅長應付寒冷,現下季節雖是轉暖,山間野宿依然是頗有涼意,加之渾身浸了一整日的水,身上衣裝也是濕透的,肯定是更加難以忍耐。

千聖頓時憐惜不已,立即去到花音身邊,伸臂將她抱在懷中。

 

……好像很久沒有這樣感受花音的溫度。

千聖覺得更依戀著對方體溫的似乎是自己。

只是這樣抱著,她便感覺一日的奔波苦楚都隨之消散了。

然而,心中隱隱有一種欲念在作祟,總覺得這樣還不夠……

 

本意只是想以懷抱給花音取暖,卻在碰觸到花音的身體、倚著花音的肩窩時,感受到一股奇異的衝動,千聖不自禁的為屬於她的氣息所吸引……總覺得,很想咬上一口。

抬起視線,見到花音將濕漉的髮披在一側而露出的後頸,順勢便吻了上去。

 

這一吻,奇異的感覺一下子擴散全身,愈發不可抑制,似乎那些無從宣洩的情緒都轉換成了另一種形式的衝動,亟欲宣洩而出。

她上癮般的吮舐著、啃咬著,但仍然覺得不夠;索性,她將身前的人輕手一翻,放倒在地,然後跨在那人身上,這樣的姿勢能夠好好注視著花音的臉龐,總算讓她覺得安心一些,而難耐的心緒卻也更加躁動起來。

 

那是什麼感覺呢?她有些恍惚的想著。

似乎是……很想……

很想獨佔她。

很想一直將她留在身邊。

這樣的話……

 

千聖掠奪似的吻上花音的唇,柔軟的觸感使她不可自拔,不住用牙摩挲,幾乎想吃了她一般。

吻著的同時,手也按捺不住行動起來,從敞開的衣領直接探入,撫摸著花音的軀體。

花音只是閉著眼任由她肆意入侵,眉頭微蹙著似是有些難耐,但沒有抗拒。

還不夠……

心中似乎有個聲音在說著想要更多,催促著她更深入的行動,撫摸著的手於是繼續擴大動作的範圍。

 

沉浸在對方的體溫、氣息與觸感之中,千聖的思緒漫無目的的遊走著。

這樣的話,就好了嗎……?

如果將她留在身邊的話,是不是就不會有痛苦的事了……?

 

「啊……!」

突然,身下的人似是因疼痛而輕呼出聲。

這一聲讓千聖猛的一震,立刻反射性的抽回了手。

躁動的情緒一下子消失無蹤。

 

千聖有些茫然的愣在原處,無法明白事情怎麼會發展至如今這個境地。

她看著身下花音衣衫凌亂的模樣,才意識到剛剛自己的行為如何粗暴,感覺像是犯了天大的錯事。

因為花音從來不會拒絕她,她便這麼放任自己對她恣意逾越的行為嗎……

她不是想這樣做的……

 

這時,意識到來自身下花音的目光,她不自覺對上她的視線,見到的卻不是難過的、受傷的、甚或嗔怒的表情……花音只是平靜的注視著她,帶著那一貫柔和的神情。

那瞬間,她彷彿受到了什麼無形的衝擊。

因感到意外而瞠大雙眼的同時,忽然見到兩滴水珠直直落到了花音的胸口。

頭髮已經擰掉了多餘的水分,應該不至於現在還會滴水……而後她才察覺,那是自己的淚,在眼眶中凝聚得過於飽滿,化成了水珠直接奪眶而出。

 

原來,她是想哭的。

 

隨著淚水的落下,內心緊繃的弦也隨之斷開,滿腔的情緒再無法收束,一一化成了淚水不斷的湧出。

 

這一刻,她終於全明白了。

無論是適才那股無法抑制的衝動,

或是那無從宣洩的怒火,

甚或是這些時日以來,始終纏繞著她的那些夢魘;

這一切,全都源於深埋在她內心的,最深切的想望──

 

「花音……」

她有些怯懦的,以顫抖的聲音喚起那個名字。

她終於能夠向她訴說,說話間,淚水止不住的凝成水珠,一顆顆滴落下來,打在花音袒露的身軀。

 

「對不起,花音……」

「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……」

「我明明應該……應該要好好保護你的……」

 

她哭著,像個無助的孩子那般哭著。

 

 

──她只是,冀求著這個紛亂的世道,不會將花音帶走。

 

× × ×

 

上一次見到這麼脆弱的千聖,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呢?

似乎已是好幾年以前的事情。

那之後她們又經歷了一段分離的時光,才終於聚首,而後便一起生活至今。

花音這才感受到,她們已經在一起相處了好長一段時間

那時間太久,久到足以讓她們都忘記,孤身一人的感覺。

所以,她們才會如此懼怕別離。

 

當那人流著淚,向她傾訴著那些話語,那一刻,花音倏地全都明白了。

那些話語所指的並不單純是眼前的事情,更是這整日以來所經歷的一切。

 

──這個對她過於溫柔的人,仍是對自己太過嚴苛了。

 

 

花音抬手,以指節接下千聖眼角的淚水,再以指腹替她抹去臉上的淚痕。

見花音有了動作,千聖勉強收住淚水,仍是一抽一搭的望著她,似乎在等待她進一步的回應。

該怎麼辦才好呢……?

想說的話好像是三言兩語無法說完的,而她也一時不知從何說起。

 

花音憐惜的看著千聖豔麗的臉龐,雙眼與鼻頭因哭泣而發紅,模樣十分可憐。

──那麼,首先給這孩子一個溫暖的懷抱吧。

打定主意,花音張開雙臂將千聖擁入懷中,不給她猶疑和退縮的機會。

千聖果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,但終究沒有反抗她,乖乖的靠上她的胸膛。

花音於是順勢的撫摸起懷中人的髮。

 

感受到胸前有股熱流擴散,漸漸將她的胸口浸濕,顯是千聖又無聲的哭泣起來。

那麼多年過去,千聖依舊是老樣子,太習慣了一個人去承擔、一個人忍耐,甚至是連自己都未察覺已經緊繃到了極限的程度……

花音感到疼惜不已,只想這樣擁著她,讓她將所有苦楚盡數哭出。

 

不過,有些不合時宜的,她感覺自己正微微笑著,心情像是在晴空之下感受著暖陽的照射一般。

──能夠受到這樣溫柔的人守護著、寵溺著,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了吧?

花音覺得胸口的暖意幾乎都要滿溢出來了。

即便將這滿腔的愛意全部傾訴,恐怕都不足以回報也說不定。

她輕輕哼起曲子,順著節奏輕拍著千聖的背,像是哄著孩子一般。

果然,也想將這份心情傳達過去呢。

 

感受到懷中人的啜泣漸漸平息下來,花音於是悠悠的開口,如述說遙遠的故事一般。

「那個啊,小千聖,如果我當時沒有猶豫,也許就不會遇到這樣的事了。」

「……咦?」

「那時候,為了救人,我把和小千聖一起買的成對的傘丟在了岸邊。」

千聖有些詫異的抬起頭,聽著她說下去。

 

「雖然知道不能去撿,但是想到這樣跑走之後就再也看不到那把傘,一時不捨得,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……」

「或許就是這樣,才會被大水沖走的吧。」

「所以,對不起哦,小千聖,是我讓你辛苦了。」

花音苦笑著說道,臉上帶著歉意。

「我想肯定是因為,小千聖對我來說實在太重要了呢。」

 

千聖有些愣愣的看著她,似乎還在消化她的話語所代表的含義。

因為花音在逃跑時猶豫了,才會被大水沖走。

而猶豫的理由卻是因為和自己一起買的傘。

這件事說到最後,到底該說是因什麼而起的呢……?

花音似乎從千聖複雜的神情讀出了那繞成一團的思緒,竟覺得有些滑稽。

 

不等她反應過來,花音繼續說下去。

「我現在還能夠像這樣和小千聖待在一起,都是因為有小千聖的關係。」

「所以,小千聖已經好好的保護我了哦。」

她頓了頓,朝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,

「謝謝你,小千聖。」

 

「……是嗎。」千聖喃喃的道,「如果是這樣的話……」說著,將頭又低下,重新埋在花音懷中,「……那就好了。」

花音微微抬頭,看見千聖雖把臉藏起來,卻藏不住露出在外的,隱隱發紅的耳朵。

小千聖從以前就不擅長應付稱讚呢,這點也還是沒變。

花音無聲的笑起來。

 

「小千聖,」想起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還沒說,花音轉以嚴肅的語氣說道,「以後不要再這麼逞強了,偶爾任性一下也是可以的哦。」說著,不禁又心疼起來,忍不住環臂將懷中的人抱住。

「嗯……我知道了。」把臉埋著的千聖悶聲著說。「……我會嘗試看看。」遲了一會,又加上這句話。

看來,一時半會的想讓小千聖改掉壞毛病是不太可能了,就像不會按時吃飯的毛病一樣……

 

「啊、說起來……」

「嗯?」懷中人傳來悶聲的回應,似乎是還賴著不想起來。

「小千聖,你有沒有吃午飯?」以十足認真的語氣問道。

「……」

「……」

 

「……噗哧。」

正在花音想著千聖是不是又想蒙混過關的時候,懷中傳來了忍俊不住的發笑聲。

「呵呵呵……哈哈哈哈……」千聖越笑越激烈,身體都不住顫抖起來,斷斷續續的吐息全吹在花音身上,讓花音感到搔癢難耐。

「小、小千聖……不要笑了……!」花音不住扭著身子想躲避搔癢感,卻也不禁跟著笑起來。

 

「哈啊……現在才問這個問題,真是敗給花音了。」

大約是花音掙扎不停的關係,再也賴不住的千聖這才抬起上身,一邊笑著說道,眼角還幾乎笑出淚來。

「唔……因為,找不到時機問嘛……」花音嘟起嘴,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,隨即又恢復認真的神情望著對方,等待答覆。

「……嗯,有吃哦。」對上花音認真的眼神,千聖笑著說,「不過,沒有花音在,少了點味道就是了。」

 

「是嗎,那麼回去後再一起好好的吃一頓吧。」花音也笑著回應,伸手摸了摸千聖的頭,一邊感嘆般的說道,「果然,小千聖還是笑著最好看了。」

兩人就這麼面帶笑容的相視著。

 

「吶,花音,」半晌,千聖開口了,「乖乖聽話的人……是不是能有獎勵呢?」

「小千聖想要什麼呢?」

千聖斂起笑容,以專注的神情凝視著她,彷彿想將她的模樣深深烙在心底。

「我想要你。」

 

花音其實對於這個答案並不意外,但她仍是在聽見對方直白的話語時逐漸紅了臉龐,感覺心跳也不自覺加快起來。

──那肯定是因為,小千聖的視線過於灼熱了吧。

火光閃動間,那對熾熱的眼眸似乎也燃著火焰,在那樣的眼神注視下,花音總覺得渾身都變得酥軟了。

「嗯……」她半瞇起眼,以溫軟的語調,悄聲回覆道,「可以哦,小千聖。」

 

如果是和小千聖一起的話,即使是在這樣的地方,似乎也無所謂了。

 

山洞外仍下著雨,那淅淅瀝瀝的雨聲彷彿將一切隔絕在外,整個世界只餘下她們兩人。

 

× × ×

 

能讓她紛亂的心歸於平靜的,僅有那一人。

能使她平靜的心燃起激情的,也仍是那一人。

 

花音那一句允諾的軟語,如羽毛般在千聖耳邊撩過,一股搔癢感直直竄進心底,只瞬間,便將她撩撥得再按捺不住,她當即吻上身下誘人的唇;這一次,是輕柔而綿長的吻。

而花音似是已準備好迎接她,千聖方一俯身,兩人便糾纏在一塊。

──在意識到相聚是多麼不容易的此刻,她們只想與對方緊緊貼在一起,分享彼此的溫度。

 

在此之前,尚有一事要做……

在來回數次的唇舌相交後,總算還保留一點理智的千聖慢慢離開花音的唇,直起上身跪坐在花音腿上,同時扶著她也坐起身來。

花音有些迷茫的看著她,臉上透著微醺般的紅暈。

隨後,千聖將身上僅有的一件衣服褪下,整個身軀頓時在花音面前袒露無遺,花音似乎為這距離過近的香豔景色衝擊,視線胡亂飄移仍是只能看到千聖的肉體,一下子羞得從臉頰直紅到耳朵去。

 

「呵呵呵……」注意到花音的反應,千聖不住輕笑起來,雙手繞過花音,在她身後擺弄著什麼,只是這樣的姿勢更讓胸脯幾乎貼上了花音的臉龐,她似乎能聽見對方無聲的「嗚耶耶」的吶喊。

花音從以前就是這樣,一下子就看起來慌慌張張的,但是動起真格來卻又非常的……不得了。

正這麼想著時,胸前的花音果真就著姿勢之便開始行動,順勢的舔吻起來。

千聖微閉起眼,享受著對方帶來的陣陣酥癢感,不自禁撫起花音的髮。

 

「花音……意外的很主動呢。」

逮到機會,總是會想調笑一番,這大概也是千聖改不掉的壞毛病了。

「嗚耶耶……因、因為,實在是太近了……」花音被這樣一說立刻不好意思起來,小聲的囁嚅著,「忍不住就……」

見狀,千聖又刻意在花音耳邊接著悄聲道,「而且……很厲害哦。」

「嗚耶耶耶……!」

隨著呼聲,收穫了一對紅透的耳垂,看得千聖不住嗤嗤的笑。

 

捉弄得滿足了,千聖笑著輕撫花音紅得可人的面頰,重新將她放倒,卻是躺在了自己褪下的衣服上──雖然僅僅一件布料的柔軟度仍稍嫌不足,總是聊勝於無,如此一來千聖也比較放心有所動作。

躺下時的觸感讓花音起先有些意外,而後瞭然的笑了,隨即伸手環住千聖的脖子,將她也拖著一起躺倒。

 

似乎不僅止於調侃的話語,花音真的比平時更加主動──被她摟著親吻的千聖感受到那不同尋常的熱情,一顆心也越發躁動起來。

在激烈的擁吻過後,總算找到空檔的千聖輕喘著氣問道,「花音……今天不太一樣呢?」

「唔嗯……」花音同樣輕喘著氣,臉色似乎更紅潤了,「大概是,總覺得、好久沒有和小千聖一起……」

「還有……也想努力為小千聖做點什麼,這樣的。」接著又低下視線,小聲的說道。

 

面前容易害羞的女孩不意外的又燒紅了雙頰、耳朵、甚至頸部,明明不太擅長應對這樣的事,即使如此,仍想為了她努力去做。

千聖為這可愛的模樣深深著迷,覺得想抱住對方的衝動再也壓抑不下。

「謝謝你,花音。」她笑著吻過那紅透的面頰,隨後,在對方耳畔以誘惑的語調低聲道,「……那麼,接下來換我來吧。」

 

這一次,千聖動作溫柔的解開衣帶,將花音半掩的衣服徹底敞開,一片白皙誘人的肌色立即展露在眼前,讓她看得有些出神。

「小千聖……這樣盯著看,會很害羞……」花音難為情的話語將她的意識喚回。

輕笑了笑,千聖俯下身,模仿花音適才的行動,以唇舌在胸前給予愛撫,騰出的手也開始逗弄著其他敏感的部位。

在多方的刺激下,花音的氣息逐漸加重,再也無暇回應。

 

一面觀察著花音的反應,千聖一面持續動作,掌心順著柔嫩的肌膚直向下滑去,來到花音最敏感的位置,只一輕觸,便引得身下的人微微抽動,已是被撩撥得十足敏感了。

或許是在這樣特殊的場合,閃爍的火光清晰的映出那令她沉醉的面容,讓千聖不禁又起了些壞心眼。

她以指尖在濡濕的周邊游走,偶爾似有若無的觸碰,惹得花音戰慄不止,卻始終不給予更直接的刺激。

 

「……小……小千聖……」

終於,難以忍耐的花音羞紅著臉,帶著欲哭般的神情喚了她,因羞怯而不敢吐露的語調聽來反倒有些撒嬌的味道。

亦無需言語,那雙半瞇著的紫色眼眸正流露著平常不會見到的動情時的渴望。

千聖心神一蕩,手指已從下身直接進入,濕潤又溫暖的觸感立即包覆指尖,吸引她往更深處去。

「嗯……!」

身下的人發出了呻吟,千聖明白這次是因舒服產生的反應,貪圖那使人沉迷的反應,千聖的手指開始不斷的動作。

 

在這反覆的過程間,千聖想起了許多年以前,她們也曾在歷經生死之後,像這樣依偎著、相互交合,只為好好體會對方確實存在身邊的感受。

如今回首,她們的道路或許稱不上順遂,但在這樣的時刻,依然能夠彼此相伴,似乎也沒有比這更圓滿的事了。

 

花音……

「花音……」

她不禁想將那長久以來縈繞於心的名字呼出聲,一遍遍的念著。

若是如此能夠將那份心意傳達出去。

「小、千聖……嗯……」

不意聽見了對方在難以自己的呻吟中,仍以同樣的方式回應了她。

──大約,她們所懷抱的心意始終是相同的。

 

千聖俯下身,如同想將心意盡數接收一般,用吻堵住了花音的唇,連同那些細碎的聲音。

同時,配合著對方呼吸的節奏、感受著對方身軀的顫動,千聖越發加快了動作的頻率,將滿腔的愛意與至高的歡愉,全數奉獻給摯愛之人。

 

一場熱潮過後,兩人相依偎著分享彼此的體溫,猶自沉浸在餘韻之中。

待氣息平緩了些,千聖開口道,「……花音,我們以後去買好多成對的東西吧。」

「咦?」

「然後,就不要捨不得了。如果還不夠的話,再去買更多就好了。」

「哇啊……」似乎想像到什麼了,花音一雙眼頓時發亮起來,「好啊,要買很多很多呢。」

「呵呵,就這麼辦。」

 

深夜的山野洞穴中,伴著僅僅一簇營火,相擁的兩人卻已覺得無限溫暖。

 

淅瀝的雨聲似乎小了些。

 

× × ×

 

從睡夢中醒來時,是山間的清晨。

雨已經停了,烏雲也已散去,從山林的枝葉與雲霧間透出了幾束陽光,也照射進闃寂無光的山洞內。

 

花音一個哆嗦便清醒過來,看見自己身處野地,臥在身旁的仍是千聖熟睡著的面容,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。

兀自晃神了一會兒,才漸漸億起昨日種種,大約是累壞了,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入睡的。

待想起身,發現身上正穿著已經乾了的全套衣服,上頭又與千聖同蓋了一件她的外衣,而那人身上仍是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襦袢。

小千聖對她實在是過度保護到時常令她既感到暖心,又不知如何是好……花音有些無奈的露出苦笑。

 

記得入睡時小千聖仍在身邊,想來她多半是之後又起來守夜了吧,才能將衣服都烤乾……到底是熬到了多晚呢?

花音有些憐惜的撥開千聖額前散落的髮,想摸摸尚在熟睡的她,卻在觸碰到的瞬間嚇了一跳──千聖的體溫異常的高。

為了確認詳情,花音將自己的額貼上對方的額,確實感到熾人的溫度,再伸手診了脈──果然,千聖發了熱症。

 

以千聖忍者生涯的歷練與她身體的底子,應當不至於野營一宿就犯熱症,當然昨日經歷的洪水、淋雨、野宿、守夜之類的事,這些種種全都夠嗆人了,但切過脈的花音明白,有些病徵卻並不是昨夜才種下的……

 

──急火攻心。

 

許多日子以來,只懂得壓抑而不擅發洩的千聖,將那些沒能排解的憂思盡數埋藏在心底,種下了隱疾的根源,再經過一整日過度的勞心勞力,遂一次爆發出來。

必須先將體內邪火攻下……

腦中迅速判斷了可行的醫治辦法,花音趕緊翻找袖口、衣襟及腰帶各處的內袋,總算翻出一些隨身攜帶的行醫用品,幸好大抵都還留在身上。

 

打開隨身藥袋,可想而知是一片狼藉:經由炮製做成的藥丸或藥粉一類,被水浸泡沖刷後盡數成了泥漿狀,爛糊成一片;所幸尚有些花草類的藥物雖有些軟爛,倒還堪用。

花音揀了幾枝花朵與藥草,挑選尚且完好的部分,用袖子細心的擦去多餘的雜質,再將它們一一掰成碎片後,放入口中咀嚼。

 

待咀嚼得差不多時,花音挪到千聖身邊,低頭在她耳畔輕柔的說道,「小千聖,吃藥了哦。」

隨後,一手將千聖的頭微微抬起,另一手輕輕扳開下頷,俯下身,將口中已咀嚼成泥的藥物連同汁液,一併送入了對方的口中。

睡眠中的千聖僅微微蹙眉,便將藥物嚥下了。

 

這不是第一次在千聖睡著時餵她吃藥。

花音驀然想起許多年以前,自己也曾這麼做過──在兩人初次見面的那個夜晚。

那時的千聖因身受重傷而陷入昏迷,即使做了外傷處理仍舊效果有限,因情勢緊迫,花音不得已便這麼做了;那時候的千聖也似這般微蹙著眉,嚥下了藥物。

怎麼樣也想像不到,那一晚無心救了的那個人,會成為至今依然相伴身邊的對象。

 

將意識從遙遠的過往拉回到現實,花音凝視著眼前熟睡的容顏,一邊思索後續處理辦法。

藥物既已服下,現在需要的只是補充一些水分,再好好的睡上一覺、發一身汗,應當就能無恙。

她將外衣褪下為千聖覆上,避免外感風邪的侵入,使病情更難控制。

 

那麼,剩下的就是水分。

新雨之後,山間飽含的露水可以飲用,問題是該如何汲取……

花音將隨身的幾樣物事瀏覽一遍,注意到了裝著醫療工具的皮囊,趕緊一把取過將內容物悉數倒出,便要前去收集露水。

卻不意在起身時,感受到衣角為一股微小的力道拉著。

 

視線順著衣角望去,卻是沉睡中的千聖無意識的捏著她的衣服,呼出的氣息有些沉重,還隱隱發出夢囈,似是喊著她的名字。

「小千聖……?」

花音回過身,重新坐回到千聖身邊,用手輕撫著她的額,一邊說道,「不要怕,我在這裡守著。」

千聖仍蹙著眉,不知正發著什麼夢,眉頭似乎皺得更緊,微微搖了搖頭,神情有些痛苦。

然後,花音聽清了千聖口中的囈語。

「花音……不要走,留在我身邊……」

 

那聲呼喚讓花音一時忘記了醫病的心情。

現在注視著千聖的,不是作為醫師的松原花音,而是一名心繫所愛的,普通的少女。

卸下醫師的身分後,花音頓時感覺自己已難過到了極處。

沉睡著的千聖痛苦的神情似一把利刃剜著她的心,而這些都比不上那人所受傷痛的萬分之一。

 

她究竟讓那個人獨自承受了多少,又背負了多少呢……?

 

「小千聖……」

再次開口時,聽見了自己濃濃的鼻音。

待要說些什麼,發不出的聲音全哽在喉頭,化成苦澀的味道,再嚥不下去。

 

× × ×

 

自睡夢中醒來時,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汗。

再來,是聞到了食物的香味,身體久違的發出了飢餓的訊號。

 

千聖有些恍惚的坐起身,見到的是花音用石塊堆疊成了小灶,正在上頭烤著什麼,聞一聞那個氣味,應該是蕈菇類;一旁地上還堆著些野草樹果之類,應該是花音在她熟睡期間去附近採摘回來的。

金黃色的陽光投射在洞口處,光看就能感受到炎熱的溫度,大約已近午時了。

 

「啊、小千聖,早安,身體覺得怎麼樣?」察覺到動靜,花音轉過頭,一臉欣喜的向她搭話。

「嗯……還好,就是……餓了。」千聖有些不好意思的捂住正咕嚕嚕叫著的肚子。

「呵呵呵,正好,可以吃了哦。」

花音將烤熟的野菇以樹枝撥到手掌大的葉片上,盛過來遞給她。

 

千聖接過葉片,小心的叼起菇來吃著,一旁花音用袖子輕輕替她拭去額上的汗珠,一邊向她說明情況。

原來,自己因過度的勞累引發了熱症。

確實是……稍微逞強了吧。千聖有些愧疚的嚼著口中的食物,想來花音定是擔心得不得了。

「說起來,花音,你……」本想問她自己不吃嗎,卻在轉頭見到花音的表情時收住了話語。

 

「嗯?」花音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悶。

那個表情該怎麼說呢……似是在忍耐著什麼,例如說……難聞的氣味?

「……噗、呵呵呵。」千聖不住輕笑起來。

「小千聖?」

「這個,謝謝你了,花音。」千聖舉了舉手中的食物示意,雖忍住了笑聲卻仍是收不住笑意,雙肩禁不住抖動起來。

「真是的……小千聖!」意會到千聖的意思,花音有些著惱。

 

「抱歉,只是花音的表情實在太可愛,才會忍不住笑的……呵呵……」千聖一邊笑著,趕忙安撫花音的情緒,花音雖股著頰,倒也不似真的生氣了,因此千聖也沒有停住笑。

千聖想起來,唯一會讓花音挑食的食物便是菇類。

一想到她明明不喜歡那個味道,仍是為自己烤了野菇,千聖便覺得整個胸口都暖了起來,自然是收不住笑意的。

 

兩人又嬉鬧了一陣子,分別將採摘回來的食物分食完,日頭也剛過最烈的時候,正適合動身回村。

將隨身物品打點好,也將衣裝穿戴整齊,千聖環顧四周確認過沒有遺落的東西,方想起身時,卻見花音不知何時坐到了前方,一臉嚴肅的看著她。

「花音?」

 

花音沒有答話,只是逕自挨過身來,將自己的額貼上了她的額。

同時又伸手按住她的腕上三寸處。

這下千聖明白了,花音是在確認她是否已然康復無恙。

「我沒事了,花音……」

千聖本想說些什麼,發現花音神情仍是緊繃著,便也收住話音不敢多言。

難不成真的有什麼病徵尚未痊癒……

 

「已經沒事了。」花音的話讓千聖鬆了一口氣。

還來不及作出反應,花音倏地將頭靠上了她的肩,她甚至沒機會看清對方的表情。

「花音……?」

千聖有些遲疑的喚了她。

花音沒有回應,身子卻微微的顫抖起來。

 

片刻,花音才又開口。

「小千聖……不要再這樣子了。」

這樣說著的同時,千聖感受到一股熱流自肩上徐徐擴散開來。

「我也……想為你……分擔些什麼……」花音哽咽著聲音說道。

 

花音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……若是平常,她大概會這麼說吧,但肩上那股濕熱的觸感使她打住了一貫的想法。

「對不起,花音,讓你擔心了。」她柔聲道。一面伸手將身前的人攬入懷中,輕輕順著對方的背與髮。

「……我不會再一個人承擔。」半晌,如約定一般,她對她這麼說,也是在對自己說。

 

她似乎漸漸明白,兩個人生活是怎麼樣的一回事。

 

× × ×

 

兩位醫師攜手回到村莊時,已是發大水後隔日的傍晚時分。

得知消息的村人們爭相來到村口迎接,幾個孩子們更是直接撲抱在兩人的腿上大哭起來,眾人又哭又笑的鬧騰了好一陣子。

當晚,村人們即刻準備盛宴為兩位醫師接風洗塵,好好款待了一番。

 

後來,眾人重新檢討了這次事件的緣由,原來是近年來戰火不斷,村人們或逃亡或遷徙,盡皆自顧不暇,整修堤防的事也就漸漸無人看顧,才會釀成此番事故。

這也是,屬於戰爭留下的傷痕吧。

 

那大孩子在晚宴過後的隔日早晨專程來訪,將自己為數不多的積蓄全數奉上,只為好好酬謝老師當時的捨命相救,花音當然是拒絕了。

大孩子隱忍著滿眶的淚,一邊道歉一邊致謝,說著自己會更加勇敢,不會再做傻事了;花音靜靜聽著,拍拍他的頭,微笑著告訴他,那樣就足夠了。

要在這尚未太平的世道中生存,需要的不是在暴漲的溪水中捕蛇的勇氣,而是接受現實並直面它的勇氣,想來那孩子應該已經明白了。

 

再後來,日子又重新回到軌道,千聖與花音日常的為看診而忙碌,偶爾小小放鬆一回,享受兩人的時光,如此過了好一段時日。

算一算日程,也差不多該是啟程前往下個村莊的時候了。

 

這一天,又來到休診的日子。

在花音前去看診的這段空檔,千聖將兩人暫時居住的小屋徹底打理了一番,把能使用的用品留下來,之後連同空屋一併交由村長安排,或許留給需要的人居住。

將最後的行囊打包好,千聖呼出一口氣,待花音歸來,預計今日即可動身。

 

「小千聖,我回來了──」

正這麼想著時,門口傳來了花音的聲音。

千聖立即前去開門迎接,「歡迎回來。」

打開門見到的是神情雀躍的花音。

「發生了什麼好事嗎?」

「你看,這個──」

一邊說著,花音舉起手中的物事──是一宗卷軸。

「我買了新的地圖。」

 

「……」

千聖用有些微妙的神情看著花音,似乎在思考這個地圖對克服迷路有多少作用……

「嗚耶耶……不、不是我要用的啦……!」看懂千聖那個表情的含義,花音紅著臉慌忙的解釋道,隨即將手中的卷軸推到千聖胸前,「是給小千聖看的。」

「給我……?」千聖的表情更微妙了。

 

「不、不是迷路要用的……」一下子不知如何說明,花音索性再把卷軸拿回來,一手拉著千聖進屋,直接來到案前將地圖攤開。

「這是……」

「是新繪製的疆域圖呢。」

千聖知道這張圖,早在暗部時期,上層便計劃著將版圖擴展至此,因此也不甚意外。

 

沒等千聖回應,花音接著說下去,「小千聖,我們現在大概在什麼位置?之前到過什麼地方?」

「嗯……我想現在應該是在這一帶,之前走過的路線大概是從這裡到這裡……」一邊說著,千聖用手指在地圖上或圈或點,然後劃了一道路徑。

 

「這樣啊,那我們接下來往這邊走,然後到這裡去吧。」花音學著千聖的動作,在地圖上比劃路線。

「『這裡』是……?」

「嗯,」花音抬起頭看向千聖,笑著道:「是海邊哦。」

花音所指的位置是疆土邊界的一條線。

「為什麼突然……?」

千聖不確定該怎麼提問。

 

「那個呢……前幾日,我想起了一個夢境。」

千聖靜靜的聽她說下去。

「之前遭大水沖走的那次,在昏迷的過程中,似乎做了一場夢。」

「夢中的景象是,小時候曾經去過的海邊……不過,小千聖也在哦,就在我的身邊。」

「咦,我嗎……?」千聖有些意外會提到她。

「嗯,」花音望著她的眼神中帶有一股期望,「所以我就想著,如果能和小千聖一起去一次,那就好了呢。」

 

花音重又看著地圖,似乎已在想像沿途的風景,心情相當愉快。

「對了,小千聖看過海嗎?」

「沒有呢。」

千聖不曾去過海邊。

畢竟沒有執行任務的需求,就沒有前往的必要;對於曾經的她來說,那只是一個與自己不會有交集的名詞。

「這樣啊,我也很久沒有見過了呢……不過印象中的海啊──」

花音開始述說起海邊的種種,景象、氣味、感覺……嘗試把回憶中的畫面傳達給千聖。

 

海啊……

千聖思索著。

對於這個名詞最早的印象,僅是那繪製於地圖上,疆域邊界線之外的空白。

再就是於繪卷上讀到的,許多奇形怪狀的神話生物的棲息地。

然後是往來各地做生意的商賈的說辭,是財富與危機併存的未知領域。

最後是,來自花音口述的兒時記憶。

談論著海邊景色時的花音,神情總會不自覺的洋溢著興奮,似乎迫不及待的想告訴她,那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地方。

 

──據說是一片湛藍的世界。

廣闊無際的水、遼遠無邊的天,由兩者組成的景象,將視野填充為純粹的藍。

那樣的場景,肯定是如夢似幻的吧。

千聖將想像力所無法企及的景象在心中這麼結論。

那樣的藍與眼前的藍會有什麼不同嗎?

思緒遊走間,千聖的視線無意識的對上了眼前人的那頭有著柔軟弧度的髮絲──填滿她世界的那一抹藍。

 

「……小千聖?在想什麼嗎?」

千聖這才意識到自己不自覺的看出了神。

「只是在想……」千聖頓了頓,朝花音露出笑容,「那應該是個美麗的地方吧。」

「嗯,我想肯定是的。」

花音也回以同樣好看的笑容。

 

前方的道路尚有什麼等著她們,雖然無法預測,但僅僅是看著這個笑容,她便覺得即使是與她一起迷路,那也無妨了。

 

那一夜,兩人在旅途中夜宿,千聖做了一個夢。

夢中是一片純淨無瑕的藍,在那藍色的世界中,尚有一抹更耀眼的藍──

那名始終令她心繫著的女孩,朝她露出了最燦爛的笑容。

 

(完)


附上插圖(可點開):(也許還會再更新)

 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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